“你知道這家餐廳目前來過最紅的人是誰嗎？”沈衡三坐在卡座裏，燈光是暖暖的黃，像身處冬夜裏的火爐邊。

“是誰？”

沈衡三說了一個名字，陸鋮表示不認識。

沈衡三不忍說出代溝二字，她說：“那，你知道書桓是誰嗎？”

陸鋮清清喉嚨：“你朋友？”

沈衡三大笑，又怕打擾到別人，趕緊壓低音量，因為忍笑而整個人不停抖動。

服務生走近，遞上菜單，陸鋮給沈衡三遞菜單：“點菜吧。”

沈衡三努力忍住笑意，正色道：“陸律，你來點，我請客。”她把“你隨意”三個字吞下，雖然她大方請客，但陸鋮也千萬不要太隨意，必須顧及她荷包的安全啊。

“我都可以，你點你愛吃的。”

沈衡三連忙推辭：“你點，你點。”她也是參加工作的大人了，這點社交禮儀還是懂的。

陸鋮悠悠開口：“我愛吃的，你不一定愛吃。”

“沒事沒事，我是雜食動物，我什麽都愛吃，除了蘿蔔。”沈衡三對他點頭，“陸律，請。”

陸鋮翻開菜單，服務生拿著平板電腦在旁邊安靜地等待下單：“牛油果金槍魚沙拉。”

沈衡三不由得湊近服務生手裏的平板電腦看了一看，菜名後是小小的阿拉伯數字，128，這是搶錢啊。

陸鋮看上去不動聲色：“蔥焗海參。”

服務員補充：“我們這裏還有鮑汁海參撈飯這個做法。”

陸鋮微微擡頭看沈衡三，尋求沈衡三的意見，沈衡三快速應答：“我都可以。”她都看到了，388，只是一個沙拉加一個菜，就要500多塊錢了。點評網不是顯示人均300嗎？下次，她一定不會和張大羊再來這家黑店！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陸鋮看沈衡三無奈地切割著那只可憐的海參，示意她把餐盤遞給她：“給我。”

沈衡三照做，陸鋮細細地把海參切割成小塊，遞還給沈衡三：“菜不合你口味嗎，切得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？”

“還不錯，一口就好幾十”，沈衡三舉杯，她杯子裏是檸檬汽水，“陸律，我們碰一下杯吧。”

陸鋮看她，室內暖氣很夠，所以她的臉那淺淺的紅暈越來越深：“碰杯的理由是什麽？”

“理由有三個。”沈衡三快速反應，“第一，感謝你接收了我的實習，讓我這個不夠優秀的實習生有了很優秀的實習單位；第二，為我上次給你惹麻煩了再次道歉，我以後一定不會再犯低級的錯誤；第三，你是一個很好的老板，值得尊敬。”

陸鋮舉杯和她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，他喝的是蘇打水。

“這個時候，我覺得應該來點酒，陸律，你覺得呢？”

“你會喝酒？”

沈衡三點頭：“我高三畢業那年，人生第一次喝酒，喝啤酒，當時覺得超級難喝。”

陸鋮看她：“喝醉了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沈衡三看著陸鋮的眼睛，“你沒有問我第一次喝酒是為什麽，你不好奇嗎？”

陸鋮想，年輕的女孩總願意把所有的“第一次”看得那麽重要，到他這個年紀，第一次或第幾次已經不那麽重要，重要的是，目前這一次他的感受是什麽：“是為什麽？慶祝戀愛，還是悼念失戀？”

沈衡三搖頭，她現在還紮著上班時的小馬尾，看起來是俏皮的：“陸律，我們幹杯，把水都喝完，然後點一杯雞尾酒，可以嗎？”

“幹杯？這都是氣泡水。”陸鋮說，想了想，“好吧，幹了這杯，我們再喝點紅茶。”

沈衡三一口悶了大半杯汽水：“我大一時練口語，口語老師問我們對老板的期望是什麽？我說我希望他UNDERSTAND ME，老師說老板最多只能KNOW ME，UNDERSTANDING大概率不會發生在老板和員工之間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沒給你喝酒，我就不夠理解你？”

沈衡三嘻嘻笑。

陸鋮把空了的玻璃杯放在一邊：“你可以給許老師打個電話，假如她同意的話，你可以喝一杯。”他想了想，“許老師知道今晚你和我吃飯嗎？”他竟然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感到有些緊張。

沈衡三眨眼：“知道呀。”她想，她確實告訴許靜她和團隊的人一起吃飯了。沒錯呀，陸鋮就是團隊裏的，“我22歲了，用法律語言說，我已經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，喝點酒還需要請示我媽？”

陸鋮搖頭，表示不允許：“你還是學生，所以需要家長同意。”

沈衡三無奈，拿出手機，給許靜打電話。她看著陸鋮，和許靜通話：“是的，在吃飯。我可以喝酒嗎媽媽？對啊，陸律會送我回去。”她放下手機，嫣然一笑，比了比手勢，“我媽說可以喝一點。”

沈衡三的笑容無法讓他再拒絕，陸鋮叫來服務生：“你好，我們想點杯酒。”

服務生很快送來酒單，陸鋮遞給沈衡三：“你選一杯。”

沈衡三翻了翻小冊子，低頭開口：“單身狗和單身貴族有什麽區別？”

陸鋮無法理解這是什麽怪問題，正想說話，服務生卻接話了：“單身狗除了朗姆酒之外，加入青檸和菠蘿，口味比較清新，單身貴族是單身狗的升級版，其實成分和比例差不多，不過用的酒的品牌稍微有點不同。”陸鋮想，他真的不年輕了，年輕人的世界真是千奇百怪。

沈衡三嘟嘴：“狗和貴族的區別，就是沒錢和有錢的區別了。”沈衡三擡頭看陸鋮，“陸律，你要一杯單身貴族，我要一杯單身狗，怎麽樣？非常符合我們現在的身份。”

陸鋮可不想喝什麽“單身貴族”：“你喝吧，我開車。”

“找代駕。”沈衡三堅持，“代駕費我付。除非，你是有女朋友的，你非單身，就可以不喝。”

陸鋮決定配合：“好吧。”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結賬的時候，服務生很自然地把賬單遞給陸鋮，沈衡三伸手要去拿，陸鋮攔下她的手：“我來。”

“說好我請的！”沈衡三的臉更紅了，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。

“1230，先生。”

沈衡三更加確定這家是黑店了，雖然他家的東西真的不錯，環境也好，但是實在太貴了。

陸鋮拿出信用卡：“麻煩結賬，謝謝。”

服務生接了卡開始刷，雙手撐頭：“陸律，為什麽你不用手機付賬？”

“習慣而已。”

沈衡三瞇眼：“陸律，我猜你是一個狡猾的人。”又馬上糾正，免得挨罵，“一個深思熟慮的人。”

陸鋮把賬單和卡收好：“走吧，出去吹吹風，代駕十分鐘後會到。”

沈衡三拿起包：“陸律，你覺得你是一個好老板嗎？”

陸律看她：“你覺得我是嗎？”

“你是。”沈衡三看他，“你很少生氣。我沒見過你對任何人生氣，包括對我這種員工。”

“生氣是因為對很多事情沒有控制能力所以容易激動，我不喜歡那樣。”他看她，“你覺得呢？”

沈衡三跟在他身後，推開厚重的玻璃門，一步步走下臺階。陸鋮問：“需要扶一下嗎？”

沈衡三砰一聲，連跳三級臺階，嚇了陸鋮一跳。陸鋮看著沈衡三，她已經穩穩地站在地面，對他調皮地笑：“你以為我醉了嗎？哈哈哈哈。”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代駕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孩。陸鋮把車鑰匙遞給他：“你好，我們都喝了點酒，所以希望坐在後面休息一下，麻煩你了。”

代駕有點不好意思：“啊，你們隨意，喜歡坐哪就坐哪裏好了。”

陸鋮和沈衡三坐在後座，代駕小哥在前面穩穩地開車。

“等我畢業了，我讓我爸給我買一輛車。”沈衡三靠著頭枕，“張大羊她爸已經給她買了一輛保時捷。”

陸鋮嗯了一聲，沒有接話。

“你覺得mini好嗎？我覺得很好，小小的，比較適合我這種個子，以及我這種駕駛技術。”

陸鋮反問：“你不是應該這麽想，你要努力工作，賺錢了再買房買車嗎？怎麽還想著問爸媽要東西？”

沈衡三沈默了一會兒，很認真地問：“為什麽人非都要努力呢？”

“不然所有你想要的東西都問別人要嗎？”陸鋮問，“問你爸媽？他們可以一直滿足你的需求嗎？”

“你很努力嗎，陸律？”

陸鋮想了想：“應該算。”四十歲不到的年紀，能夠擁有現今的一切，一部分財富當然是因為他的父母在他年輕時給了他不少支持，更大一部分財富他覺得是源於自己的努力。他未必是同齡人中最成功的，但他想至少自己相對很多人，已經不算差了。

“你家裏很窮嗎，陸律，為什麽你要那麽努力？”

“努力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，跟家境沒多大關系。”陸鋮看她，“人都想要更好，不是嗎？”他不知道她的父母能夠給她多少，但他想，一個足夠上進的人，永遠不滿足於父母能給的那一點東西。

沈衡三沈默了一下：‘我想和你探討一件事，但你不可以和我媽說。”

“又是你不想當律師的事情嗎？”

“不是。”沈衡三說，“你同意保密嗎？”

陸鋮不想提醒這個小女孩，雖然他和許老師是比較好的師生關系，但他們之間並不是無話不談的：“我同意。”

沈衡三把頭上的橡皮筋拔了，好讓自己靠得舒服一些：“我是一個不喜歡努力的人，從小到大都是。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，最努力的一件事就是考上吳大。”

陸鋮點頭，吳大是很好的大學，沈衡三能考上吳大，證明她絕對不是一個笨人。

“我小學讀實驗小學，不是我考上的，是我爸媽安排的。初中讀實驗初中，也是我爸媽給我安排的。高中了，我沒考上實驗高中，我爸媽很失望，剛好那年教育局和學校都人事變動，他們找不到關系，後來我去了一中讀，一中也不是很差啦，不過比實驗中學差一點。”沈衡三看他，“我讀到高二的時候，我爸媽就離婚了，我媽很傷心。”她勉強補充，“我爸還好，他那時還有個女朋友，熱戀中，所以離婚對他來說是一件開心的事情。”

陸鋮靜靜聽著，不發表意見。

“為了讓我媽能夠開心一點，我高二和高三非常非常努力，非常非常認真讀書，填志願的時候，我填了吳大，第一志願法學，是我媽想要我讀的專業，第二志願是，唉，不說了，反正我最後讀了法學。收到吳大法律系錄取通知的那天晚上，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，不是因為戀愛，也不是因為失戀，是我媽離婚兩年來第一次那麽開心，所以我和她一起喝酒了。”

她緩緩說道，“有時我會想，如果一個人表現得很努力，不一定是因為她是那種很努力很上進的人，可能是因為她不得不努力而已。如果她一切都很順利，即使不努力也可以活得很開心，那麽她是不是可以被允許不那麽努力，被允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快樂的人？”沈衡三看著陸鋮的眼睛，“UNDERSTAND ME？”

陸鋮轉臉看著她，等待她的下一句。也許她這時需要一個擁抱，他想。

沒想到沈衡三永遠出人意料：“哈哈哈，我考上大學之後，沒過多久我爸和那個第三者就分了，然後他就後悔了，想找我媽覆婚，不過我媽已經對他沒興趣了。但是，我媽這時候的心情已經調整過來了，所以呢我的大學生活就變得自由又輕松。唉，本來我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大學畢業生的，沒想到上天又給了我重新墮落的機會，註定如此。”

陸鋮覺得沈衡三以後最好還是不要開車，彎道太多，容易翻車：“聽起來不壞。”

沈衡三看著陸鋮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陸律，你這麽努力，是因為什麽？你有故事嗎，我可以給你買酒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